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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一 《史记》治要(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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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帝者,少典之子,姓公孙〔有熊国君,少典之子也〕,名曰轩辕。生而神灵,弱而能言,幼而徇私、齐〔徇,疾也。齐,速也。言圣德幼而疾速也〕,长而敦敏,成而聪明。神农氏世衰,诸侯相侵伐,而神农氏弗能征。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,修德振兵,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〔阪泉,地名〕。三战,然后得其志。蚩尤作乱,乃杀蚩尤而代神农氏,是为黄帝。东至于海,西至于空桐〔山名也,在陇右〕,南至于江,北逐荤粥〔猃狁也〕,邑于涿鹿之阿。迁徙往来无常处,以师兵为营卫;置左右大监,监于万国;举风后、力牧、常先、大鸿以治民;顺天地之纪,时播百谷;劳勤心力耳目,节用水火材物。有土德之瑞,故号黄帝。
〔《帝王世纪》曰:“神农氏衰,蚩尤氏叛,不用帝命。黄帝于是修德抚民。始垂衣裳,以班上下。刳木为舟,剡木为楫,舟楫之利,以济不通。服牛乘马,以引重致远。重门击柝,以待暴客。断木为杵,掘地为臼,杵臼之用,以利万人。弦木为弧,剡木为矢,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。诸侯咸叛神农而归之。讨蚩尤氏,禽之于涿鹿之野。诸侯有不服者,从而征之,凡五十二战,而天下大服。俯仰天地,置众官,故以风后配上台,天老配中台,五圣配下台,谓之三公。其余地典、力牧、常先、大鸿等,或以为师,或以为将,分掌四方,各如己视,故号曰黄帝四目。又使岐伯尝味草木,典医疾,今经方本草之书咸出焉。其史仓颉,又象鸟迹,始作文字。自黄帝以上,穴居而野处,死则厚衣以薪,葬之中野,结绳以治。及至黄帝,为筑宫室,上栋下宇,以待风雨,而易以棺椁,制以书契,百官以序,万民以察,神而化之,使民不倦。后作《云门》《咸池》之乐,《周礼》所谓《大咸》者也,于是人事毕具。黄帝在位百年而崩,年百一十岁矣。或传以为仙,或言寿三百年,故宰我疑以问孔子。孔子曰:“民赖其利,百年而崩;民畏其神,百年而亡;民用其教,百年而移。故曰三百年。”〕。
帝颛顼高阳者,黄帝之孙,昌意之子也。养材以任地,载时以象天,依鬼神以制义,治气以教化,絜诚以祭祀。北至于幽陵,南至于交趾,西至于流沙,东至于蟠木〔东海中有山焉,名度索。上有大桃树,屈蟠三千里也〕。动静之物,大小之神,日月所照,莫不砥属〔砥,平也,四远皆平而来服属也。《帝王世纪》曰:“帝颛顼平九黎之乱,使南正重司天以属神,火正黎司地以属民。于是民神木杂,万物有序。”〕。
帝喾高辛者〔高阳、高辛,皆所兴地名也。颛顼与喾,以字为号,上古质故也〕,黄帝之曾孙也。生而神灵,聪以知远,明以察微。仁而威,惠而信,修身而天下服。取地之财而节用之,抚教万民而利诲之,历日月而迎送之,明鬼神而敬事之。其色郁郁,其德嶷嶷,其动也时,其服也士。日月所照,风雨所至,莫弗从服〔《帝王世纪》曰:“帝喾以人事纪官,故以句芒为木正、祝融为火正、蓐收为金正、玄冥为水正、后土为土正、是五行之官分职而治。”〕。
帝尧放勋,其仁如天,其智如神;就之如曰,望之如云;富而不骄,贵而不舒〔《俯王世纪》曰:“帝尧置欲谏之鼓,命羲和四子羲仲、羲叔、和仲、和叔,分掌四时方岳之职,故名征,天下大和,百姓无事。有五老人,击壤于道,观者叹曰:‘大哉尧之德也!’老人曰:‘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凿井而饮,耕田而食,帝力何有于我哉!’墨子以为尧堂高三尺,土阶三等;茅茨不剪,采椽不斫;夏服葛衣,冬服鹿裘。”〕。
虞舜,名曰重华。父瞽叟顽,母嚚,弟象傲,皆欲杀舜。舜顺适不失子道,以孝闻。于是尧乃以二女妻舜,以观其内;使九男与处,以观其外。二女不敢以贵骄,九男皆益笃。舜耕历山,历山之人皆让畔;渔雷泽,雷泽上人皆让居;陶河滨,河滨器皆不苦窳〔窳,病也〕。一年而所居成聚,二年成邑,三年成都。于是尧乃试舜五典、百官,皆治;以揆百事,莫不时序,流四凶族,以御魑魅。尧乃使舜摄行天子政,尧崩,天下归舜〔《帝王世纪》曰:“舜立诽谤之木。《论》曰:孔子称。古者三皇五帝,设防而不犯,故无陷刑之民。是以或结绳而治,或象画而化,自庖牺至于尧舜,神道设教,可谓至政,无所用刑矣。夫三载考绩,黜陟幽明,善无微不著,恶无隐不章,任自然以诛赏,委群心以就制,故能造御乎无为,运道于至和,百姓日用而不知,含德若自有者也。《诗》云:‘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’其斯之谓乎?”〕。
夏禹,名曰文命。当尧之时,洪水滔天。舜登用,乃命禹平水土,劳身焦思,居外十三年,过家门不敢入。薄衣食,致孝于鬼神;卑宫室,致费于沟洫。以开九州,通九道,陂九泽,度九山,行相地宜所有以贡。东渐于海,西被于流沙,朔南暨〔朔,北方也〕,声教讫于四海。于是帝锡禹玄圭,以告成功于天下。于是大平治,帝舜荐禹于天。舜崩,遂即天子位,国号曰夏后。十七世,帝履癸立,是为桀,不务德而武伤百姓,百姓弗堪。汤修德,诸侯皆归汤。汤遂伐桀,桀走鸣条〔南夷地名〕,遂放而死。
汤始居亳,征诸侯〔为夏方伯,得专征伐〕。葛伯不祀,汤始伐之。汤曰:“予有言:人视水视形,视民知治不。”伊尹曰:“明哉言!能听,道乃进。君国子民,为善者在王官。勉哉,勉哉!”汤出见野张网四面,祝曰:“自天下四方,皆入吾网。”汤曰:“嘻,尽之矣!”乃去其三面,祝曰:“欲左,左;欲右,右;不用命,乃入吾网。”诸侯闻之,曰:“汤德至矣,及禽兽。”当是时,夏桀为虐政淫荒,汤乃伐桀,践天…子位。
帝太戊立,伊陟为相〔伊陟,伊尹子也〕。亳有祥,桑谷共生于朝,一暮大拱〔祥,妖怪也。二木合生,不恭之罚〕。太戊惧,问伊陟,曰:“臣闻妖不胜德。帝之政,其有阙与?帝其修德。”太戊从之,而祥桑枯死。殷复兴,故称中宗。
帝辛立,天下谓之纣。帝纣资辨捷疾,闻见甚敏;材力过人,手格猛兽;智足以拒谏,饰是非之端;矜人臣以声,以为皆出己之下。好酒淫乐,嬖于妇人。爱妲己〔有苏氏美女也〕,妲己之言是从。于是使师涓作新淫声,北里之舞,靡靡之乐;厚赋税,以实鹿台之钱〔鹿台,在朝歌城中也〕,而盈巨桥之粟〔巨桥,鹿水之大桥也,有漕粟〕;益收狗马奇物,充仞宫室;益广沙丘苑台〔沙丘,在巨鹿东北〕,多取野兽飞鸟置其中;慢于鬼神,以酒为池,悬肉为林,使男女裸,相逐其间,为长夜之饮。百姓怨望,而诸侯有叛者,于是纣乃重辟刑,有炮烙之法〔膏铜柱,加之炭上,令有罪者行焉,辄坠炭中,妲己笑,名曰炮烙之刑也〕。以西伯昌、九侯,〔邺县有九侯城〕、鄂侯为三公。九侯有好女,入之纣。九侯女不憙淫,纣怒,杀之,而醢九侯。鄂侯争之强,并脯鄂侯。西伯昌闻之,窃叹。纣囚西伯羑里〔河内汤阴有羑里城〕。西伯之臣闳夭之徒,求美女、奇物、善马以献纣。纣乃赦西伯,用费中为政。费中善谀、好利,殷人弗亲。又用恶来,善毁谗,诸侯以此益疏,多叛纣。微子数谏不听,乃遂去。比干强谏,纣怒,剖比干,观其心。箕子惧,乃佯狂为奴,纣又囚之。周武王于是遂率诸侯伐纣,纣走,衣其宝玉衣,赴火而死。武王遂斩纣头,悬之白旗,杀妲己,殷民大悦。
周后稷,名弃,好耕农,天下得其利,有功,封于邰。曾孙公刘修后稷之业,民赖其庆。古公复修后稷、公刘之业,积德行义,国人皆戴之。古公卒,季历立。季历卒,子昌立,是为西伯。西伯遵后稷、公刘之业,则古公之法,敬老慈少,礼下贤者,中不暇食以待士,士以此多归之,诸侯皆来决平。于是,虞、芮之人有狱,不能决,乃如周。入界,耕者皆让畔,民俗皆让长。虞、芮皆惭,俱让而去。诸侯闻之,曰:“西伯盖受命之君也。”
武王即位,太公望为师,周公旦为辅,召公、毕公之徒左右王师,修文王绪业。闻纣昏乱暴虐滋甚,于是伐纣。纣师皆倒兵以战,武王遂入斩纣。散鹿台之钱,发巨桥之粟,以振贫弱;封诸侯,班赐殷之器物;纵马于华山之阳,放牛于桃林之墟;偃干戈,振兵释旅〔入曰振旅也〕,示天下不复用。
成、康之际,天下安宁,刑措四十余年不用〔措者,置也。民不犯法,无所置刑也〕。穆王即位,将征犬戎,祭公谋父谏〔祭,畿内之国,为王卿士。谋父,字也〕曰:“不可。先王耀德不观兵。戢而时动,动则威;观则玩,玩则无震〔震,惧也〕。先王之于民也,茂正其德,而厚其性,阜其财求,而利其器用,明利害之乡〔乡,方也〕,以文修之,使务利而避害,怀德而畏威,故能保世以滋大。昔我先王世后稷,以服事虞、夏,奕世载德,不忝前人。至于文王、武王,昭前之光明,而加之以慈和,事神保民,无不欣喜。商王帝辛,大恶于民,庶民不忍,欣戴武王,以致戎于商牧。非务武也,勤恤民隐,而除其害也。夫先王之制,邦内甸服,邦外侯服,侯卫宾服〔此总言之也。侯,侯圻。卫,卫圻〕,夷蛮要服,戎狄荒服。甸服者祭〔供日祭也〕,侯服者祀〔供月祀也〕,宾服者享〔供时享也〕,要服者贡〔供岁贡也〕,荒服者王〔《诗》云:“莫敢不来王也。”〕。日祭,月祀,时享,岁贡,终王。先王之顺祀〔《外传》云:“先王之训也”〕,有不祭则修意〔先修志意,以自责也〕,有不祀则修言〔言,号令也〕。有不享则修文〔文,典法也〕,有不贡则修名〔名,谓尊卑职贡之名号也〕,有不王则修德〔远人不服,则修文德以来之也〕,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〔序成,谓上五者次序已成,不至,则有刑罚也〕。于是有刑不祭,伐不祀,征不享,让不贡,告不王;于是有刑罚之辟,有攻伐之兵,有征讨之备,有威让之命,有文告之辞。布令陈辞,而有不至,则增修于德,无勤民于远。是以近无不听,远无不服。今犬戎氏以其职来王。天子曰:‘予必以不享征之,且观之兵。’无乃废先王之训而几顿乎!”王遂征之,得四白狼、四白鹿以归。自是荒服者不至,诸侯有不睦者。
厉王即位,好利,近荣夷公。芮良夫谏曰:“王室其将卑乎?夫荣公好专利,而不知大难。夫利,百物之所生也,天地之所载也,而有专之,其害多矣。天地百物皆将取焉,何可专也?所怒甚多,而不备大难。以是教王,王其能久乎?夫王人者,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。使神人百物无不得极〔极,中也〕,犹曰怵惕,惧怨之来。今王学专利,其可乎?匹夫专利,犹谓之盗,王而行之,其归鲜矣。荣公若用,周必败。”王不听,卒以荣公为卿士,用事。王行暴虐侈傲,国人谤王。召公谏〔召穆公也〕曰:“民不堪命矣!”王怒,得卫巫〔卫国之巫〕,使监谤者,以告则杀之。其谤鲜矣,诸侯不朝。王益严,国人莫敢言,道路以目〔以目相眄而已〕。王喜,告召公曰:“吾能弭谤矣,乃不敢言。”召公曰:“是障之也。防民之口,甚于防水;水壅而溃,伤人必多。民亦如之,是故为水者,决之使导;为民者,宣之使言。故民之有口,犹土之有山川也,财用于是乎出;犹其有原隰衍沃也,衣食于是乎生。口之宣言也,善败于是乎兴。夫民虑之心,而宣之口,成而行之。若壅其口,其与能几何?”王不听,于是国莫敢出言。三年,乃相与叛,袭王。王出奔于彘。
宣王即位,修政,法文、武、成、康遗风,诸侯复宗周。
幽王嬖爱褒姒,欲废后,并去太子,用褒姒为后,以其子伯服为太子。褒姒不好笑,幽王欲其笑,万方,故不笑。幽王为举烽火,诸侯悉至,至而无寇,褒姒乃大笑。幽王欲悦之,为数举烽火。其后不信,益不至。王之废后去太子也,申侯怒,乃与缯、西夷犬戎共攻王。王举烽火征兵,兵莫至。遂杀幽王骊山下。
秦缪公与晋惠公合战,为晋军所围,于是岐下食善马者三百人,驰冒晋军解围,遂脱缪公,而反生得晋君。初,缪公亡善马,岐下野人共得而食之者三百余人。吏逐得,欲法之,缪公曰:“君子不以畜产害人。吾闻食善马肉不饮酒伤人。”乃皆赐酒而赦之。三百人者,闻秦击晋,皆求从。从而见缪公窘,亦皆推锋争死,以报食马之德。于是缪公虏晋君以归。
戎王使由余于秦,缪公示以宫室、积聚。由余曰:“使鬼为之,则劳神矣;使人为之,亦苦民矣。”缪公怪之,问曰:“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政,然尚时乱,今戎夷无此,何以为治,不亦难乎!”由余笑曰:“此乃中国所以乱也。夫自上圣黄帝,作为礼乐法度,身以先之,仅以小治。及其后世,日以骄淫,阻法度之威,以责督于下。下疲极,则以仁义怨望于上。上下交争怨,而相篡弑,至于灭宗,皆以此类也。夫戎夷不然。上含淳德以遇其下,下怀忠信以事其上。一国之政,犹一身之治。不知所以治,此真圣人之治也。”于是缪公退而问内史廖曰:“孤闻‘邻国有圣人,敌国之忧也。’今由余贤,寡人之害,将奈何?”廖曰:“戎王处僻匿,未闻中国之声。君试遗其女乐,以夺其志;为由余请,以疏其问。君臣有间,乃可虏也。”缪公曰:“善。”因以女乐二八遗戎王。戎王受而悦之。于是秦乃归由余。由余数谏,不听,遂去降秦。缪公以客礼礼之。用由余谋伐戎王,益国十二,开地千里,遂霸西戎。
秦始皇帝,庄襄王子也,名政。二十六年,初并天下,自号曰“皇帝”。事皆决于法,刻削无仁恩。收天下兵,聚之咸阳,销以为钟鐻,金人十二,置廷宫中。每破诸侯,写放其宫室,作之咸阳北坂上〔在长安西北,别名渭城〕,南临渭,自雍门尸〔在高陵县〕以东至泾、渭,殿屋、复道、周阁相属。所得诸侯美人、钟鼓,以充入之。三十二年,燕人卢生奏录图书,曰:“亡秦者胡也。”〔胡,胡亥,秦二世名也。秦见图书,不知此为人名,反备北胡〕。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,北击胡。三十四年,始皇置酒咸阳宫,仆射周青臣曰:“他时秦地不过千里,赖陛下神灵明圣,平定海内,日月所照,莫不宾服。以诸侯为郡县,人人自安乐,无战争之患,传之万世。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。”始皇悦。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:“臣闻殷周王千余岁,封子弟功臣,自为枝辅。今陛下有海内,而子弟为匹夫,卒有田常、六卿之臣,无辅弼,何以相救哉?事不师古,而能长久者,非所闻也。今青臣又面谀,以重陛下之过,非忠臣也。”始皇下其议。丞相斯曰:“五帝不相复,三代不相袭,各以治,非其相反,时变异也。今陛下创大业,建万世之功,固非愚儒所知也。且越言,乃三代之事,何足法也?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,以非当世,惑乱黔首。闻令下,则各以其学议之,入则心非,出则巷议,率群下以造谤。如此弗禁,则主势降于上,党与成乎下。禁之便。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。天下敢有藏《诗》《书》、百家语者,悉诣守、尉杂烧之;有敢偶语《诗》《书》,弃市〔禁民聚语,畏其谤也〕;以古非今者,族;吏见知不举,与同罪;令下三十日不烧,黥为城旦。若欲有学法令,以吏为师。”
三十五年,作前殿阿房,东西五百步,南北五十丈,上可以坐万人,下可以建五丈旗。周驰为阁道,自殿下直抵南山。表南山之颠以为阙。为复道,自阿房渡渭,属之咸阳,以象天极阁道,绝汉抵营室也。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,分作阿房宫,或作骊山。发北山石椁,乃写蜀、荆地材,皆至关中。计宫三百,关外四百余。于是立石东海上,以为秦东门。因徙三万家骊邑,五万家云阳,皆复不事十岁。卢生说始皇曰:“臣等求芝、奇药、仙者,常弗遇,类物有害之者。人主所居,而人臣知之,则害于神。愿上所居宫,无令人知,然后不死之药,殆可得也。”于是始皇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,复道、甬道相连,帷帐钟鼓美人充之,案署不移徙。行所幸,有言其处者罪死。自是后,莫知行所在。侯生、卢生相与谋曰:“始皇为人,天性刚戾,以为自古莫及已。专任狱吏,狱吏得亲幸。博士虽七十人,特备员弗用。乐以刑杀为威,天下畏罪持禄,莫敢尽忠。上不闻过而日骄,下慑伏谩欺以取容。天下之事,无小大,皆决于上,贪于权势至如此,未可为求仙药。”于是乃亡去。始皇闻亡,乃大怒曰:“卢生等,吾尊赐之甚厚,今乃诽谤我也。诸生在咸阳者,或为訞言,以乱黔首。”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,诸生传相告引,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,皆坑之咸阳,使天下知之,以惩后。长子扶苏谏,始皇怒,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。三十六年,荧惑守心。有坠星下东郡,至地为石,黔首或刻其石曰:“始皇帝死而地分。”始皇闻之,遣御史逐问,莫服,尽取石旁居人诛之。三十七年,始皇出游,丞相斯、少子胡亥从,至平原津而病。病益甚,乃为玺书,赐公子扶苏,曰:“与丧会咸阳而葬。”始皇崩,赵高乃与胡亥、李斯阴谋,更诈为始皇遗诏,立胡亥为太子,赐扶苏、蒙恬死。
二世皇帝元年,赵高为郎中令〔掌宫殿门户〕,任用事。二世与高谋曰:“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,威服海内。今晏然不巡行,即见弱,无以臣畜天下。”二世东行郡县,遵用赵高,乃阴与高谋曰:“大臣不服,官吏尚强,及诸公子必与我争,为之奈何?”高曰:“臣固愿言,而未敢也。先帝之大臣,皆天下累世名贵人也,积功劳,世以相传久矣。今高素小贱,陛下幸称举,令在上位,管中事。大臣鞅鞅,特以貌从臣,其心实不服也。今上出,不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,上以振威天下,下以除上生平所不可者。今时不师文,而决于武力,愿陛下遂从时无疑,即群臣不及谋矣。明主收举余民,贱者贵之,贫者富之,远者近之,则上下集而国安矣。”二世曰:“善。”乃行诛大臣,及诸公子,以罪过连逮,无得立者,而六公子戮死于杜。群臣谏者,以为诽谤。大吏持禄取容,黔首振恐。
戍卒陈胜等反,山东郡县,皆杀其守尉令丞,反以应陈涉,不可胜数也。谒者使东方来,以反者闻。二世怒,下吏。后使者至,上问,对曰:“群盗,郡守尉方逐捕,今尽得,不足忧。”上悦。
三年,章邯等围钜鹿,邯等数却,二世使人让邯,邯使长史欣请事。赵高弗见,又弗信。欣恐,亡去。欣见邯曰:“赵高用事于中,将军有功亦诛,无功亦诛。”邯等遂以兵降诸侯。
赵高欲为乱,恐群臣不听,乃先设验,持鹿献于二世曰:“马也。”二世笑曰:“丞相误耶?谓鹿为马。”问左右,左右或言马,以阿顺赵高;或言鹿,高因阴中以法。后群臣畏高。
高前数言“关东盗无能为”,及项羽虏将王离等,自关以东,大氐尽叛。高恐二世怒,诛及其身,乃谢病不朝见。二世梦白虎啮其骖马杀之,心不乐,怪问占梦,卜泾水为祟。二世乃斋望夷宫,欲祠泾,沉四白马,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。高惧,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、其弟赵成谋,使郎中令为内应,诈为有大贼,令乐召发吏卒追。乐将吏卒千余人至望夷宫,前即二世,数曰:“足下骄恣,诛杀无道,天下叛足下,足下其自为计。”二世曰:“丞相可得见否?”乐曰:“不可”。二世曰:“吾愿得一郡为王。”弗许。又曰:“愿为万户侯。”弗许。曰:“愿与妻子为黔首,比诸公子。”阎乐曰:“臣受命于丞相,为天下诛足下,足下虽多言,臣不敢报。”二世自杀。
赵高乃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为秦王。令子婴斋,当庙见,受玉玺。斋五日,子婴称病不行,高自往曰:“宗庙重事,王奈何不行?”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,三族高家,以徇咸阳。
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,沛公破秦军至霸上。子婴奉天子玺符,降轵道旁。诸侯兵至,项籍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,遂屠咸阳,烧其宫室,虏其子女,收其珍宝货财,诸侯共分之。
太史公曰:秦自穆公以来,稍蚕食诸侯,竟成始皇。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,地广三王,而羞与之侔。足已不问,遂过而不变。二世受之,因而不改,暴虐以重祸。子婴孤立无亲,危弱无辅。三主惑,而终身不悟,亡不亦宜乎?当此时也,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,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,秦俗多忌讳之禁,忠言未卒于口,而身为戮没矣。故使天下之士,倾耳而听,重足而立,钳口而不言。是以三主失道,忠臣不敢谏,智士不敢谋,天下已乱,奸不上闻,岂不哀哉!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,故置公、卿、大夫、士,以饬法设刑,而天下治。其强也,禁暴诛乱,而天下服。其弱也,五伯征而诸侯从。其削也,内守外附,而社稷存。故秦之盛也,繁法严刑而天下振;及其衰也,百姓怨而海内叛矣。故周得其道,千余岁不绝。秦本末并失,故不长久。由此观之,安危之统,相去远矣。野谚曰:“前事之不忘,后事之师。”是以君子为国,观之上古,验之当世,参以人事,察盛衰之理,审权势之宜,去就有序,变化应时,故旷日长久,而社稷…安矣。
秦孝公据殽、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,而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、包举宇内、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当是时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备,外连衡而斗诸侯,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惠王、武王蒙故业,因遗册,南兼汉中,西举巴、蜀,东割膏腴之地,收要害之郡。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从缔交〔缔,结也〕,相与为一。当是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而重士,约从离衡,并韩、魏、燕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于是六国之士,有宁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陈轸、楼缓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田忌、廉颇之朋制其兵。常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。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于是从散约解,争割地而奉秦。秦有余力,而制其弊,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河山,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
及至秦王,续六世之余烈〔孝公、惠文王、武王、昭王、孝文王、庄襄王〕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棰拊〔拊,拍也。一作槁朴〕以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,北筑长城,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百姓。隳名城,杀豪俊,收天下之兵,聚之咸阳,销锋铸鐻,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黔首之民。然后斩华为城〔断华山为城也〕,因河为津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谿,以为固。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〔何,犹问也〕。秦王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秦王既没,余威振殊俗。
陈涉,瓮牖绳枢之子〔以绳系户枢,瓦瓮为窗也〕,甿隶之人〔甿,民〕,才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,蹑足行伍之间,而倔起什佰之中〔首出十长、佰长中也〕,率疲散之卒,将数百之众,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,山东豪俊遂并起,而亡秦族矣。
且夫天下非小弱也。雍州之地、殽函之固自若。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韩、魏之君;鉏耰棘矜〔以鉏柄及棘作矛矜也。耰,椎块椎也〕,非锬于长铩矛戟〔长刃矛也〕;适戍之众,非抗于九国之师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向时之士也。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。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〔挈束之挈〕、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秦以区区之地,千乘之权,招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。然后以六合为家,殽函为宫,一夫作难,而七庙堕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仁义不施,而攻守之势异也。
秦兼诸侯,南面称帝,天下之士,斐然向风。元元之民,冀得安其性命,莫不虚心而仰上。当此之时,守威定功,安危之本,在于此矣。秦王怀贪鄙之心,行自奋之智,不信功臣,不亲士民,废王道,立私权,禁文书而酷刑法,先诈力而后仁义,以暴虐为天下始。孤独而有之,故其亡可立而待。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,并殷周之迹,以制御其政,后虽有淫骄之主,而未有倾危之患也。故三王之建天下,名号显美,功业长久。
今秦二世立,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。夫寒者利短褐〔小襦也〕,而饥者甘糟糠,天下之嗷嗷,斯新主之资也。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。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,而任忠贤,臣主一心,而忧海内之患,缟素而正先帝之过,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,建国立君以礼天下,虚囹圄而免刑戮,除去收帑污秽之罪,使各反其乡里,发仓廪,散财币,以振孤独穷困之士,轻赋少事,以佐百姓之急,约法省刑,以持其后,使天下之人,皆得自新,更节修行,各慎其身,塞万民之望,而以威德与天下,天下集矣。即四海之内,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,唯恐有变,虽有狡猾之民,无离上之心,则不轨之臣,无以饰其智,而暴乱之奸止矣。二世不行此术,而重之以无道,更始作阿房之宫,繁刑严诛,赋敛无度,天下多事,百姓困穷,然后奸伪并起,而上下相遁,蒙罪者众,而天下苦之。自君卿以下,至于众庶,人怀自危之心,咸不安其位,故易动也。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,不藉公侯之尊,奋臂于大泽,而天下响应者,其民危也。故先王见始终之变,知存亡之机,是以牧民之道,务在安之而已。天下虽有逆行之臣,必无响应之助矣。故曰:“安民可与行义,而危民易与为非。”此之谓也。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身不免于戮杀者,正倾非也。是二世之过也。
齐釐公同母弟夷仲年死。其子曰公孙无知,釐公爱之,令其秩服奉养比太子。襄公立,绌无知秩服。无知怨,数欺大臣群弟。子纠奔鲁,管仲、召忽傅之;小白奔莒,鲍叔傅之。及雍林人杀无知,高、国先阴召小白于莒。鲁亦发兵送子纠,而使管仲将兵遮莒道,射中小白带钩。小白已立,欲杀管仲。鲍叔曰:“君将治齐,则高傒与叔牙足矣。君且欲霸王,非管夷吾不可。”于是桓公厚礼以为大夫,任政,齐人皆悦。于是始霸焉。
管仲病,桓公问曰:“群臣谁可相者?”管仲曰:“知臣莫如君。”公曰:“易牙何如?”对曰:“杀其子以适君,非人情也,不可。”公曰:“开方何如?”对曰:“背亲以适君,非人情也,难近〔卫公子开方也〕。”公曰:“竖刁何如?”对曰:“自宫以适君,非人情也,难亲。”管仲死,而桓公不用管仲言,卒近用三子,三子专权。桓公卒,易牙与竖刁,因内宠杀群吏〔群吏,诸大夫也。内宠,内官之有权宠者〕,而立公子无诡为君。太子昭奔宋。桓公病,五公子各树党争立。及桓公卒,宫中空,莫敢棺。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,尸虫出于户。
周公旦者,周武王弟也,封于鲁。成王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鲁。周公戒伯禽曰:“我文王之子、武王之弟、成王之叔父,我于天下,亦不贱也。然我一沐三捉发,一饭三吐哺,起以待士,犹恐失天下之贤人。子之鲁,慎无以国骄人。”
武公与长子括、少子戏朝宣王。宣王爱戏,欲立为鲁太子。仲山父谏曰:“废长立少,不顺;不顺,必犯王命;犯王命,必诛之。故出令不可不顺也。令之不行,政之不立〔令不行,则政不立也〕。今天子建诸侯,立其少,是教民逆也。若鲁从之,诸侯效之,王命将有所壅〔言先王立长之命,将壅塞不行也〕;若弗从而诛之,是自诛王命也〔先王之命立长,今鲁亦立长,若诛之,是自诛王命也〕。诛之亦失,不诛亦失〔诛之诛王命,不诛则王命废也〕,王其图之。”弗听,卒立戏为太子,是为懿公。括之子伯御,攻弑懿公。宣王伐鲁,杀伯御。自是后,诸侯多叛王命。
燕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,卑身厚币,以招贤者。谓郭隗曰:“齐因孤之国乱,而袭破燕。孤极知燕小力少,不足报。然得贤士与共国,以雪先王之耻,孤之愿也。先生视可者,得身事之。”郭隗曰:“王必欲致士,先从隗始。况贤于隗者,岂远千里哉!”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。乐毅自魏往,邹衍自齐往,剧辛自赵往,士争趋燕。燕王遂以乐毅为上将军,与秦、楚、三晋合谋以伐齐。齐兵败,湣王出亡于外。燕兵独追北,入至临淄,尽取齐宝,烧其宫室宗庙。齐城之不下者,唯独聊、莒、即墨,其余皆属燕。昭王卒。惠王为太子时,与乐毅有隙,及即位,疑毅,使骑劫代将。乐毅亡走赵。齐田单以即墨击败燕军,骑劫死,燕兵引归,齐悉复得其故城。
微子开者,纣之庶兄也。纣既立,不明,淫乱于政,微子数谏。箕子者,纣亲戚也。纣为象箸,箕子叹曰:“彼为象著,必为玉杯;为玉杯,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。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,不可振也。”纣为淫泆,箕子谏,不听,乃被发佯狂。王子比干见箕子谏不听,乃直言谏纣。纣怒曰:“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,信有诸乎?”乃遂杀王子比干,刳视其心。微子曰:“人臣三谏不听,则其义可以去矣。”于是遂行。周公诛武庚,乃命微子代殷后,奉其先祀曰宋。
唐叔虞者,周成王弟也。成王与叔虞戏,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,曰:“以此封若。”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。成王曰:“吾与之戏耳。”史佚曰:“天子无戏言,言则史书之,礼成之,乐歌之。”于是遂封叔虞于唐。
赵烈侯好音,谓相国公仲连曰:“寡人有爱,可以贵之乎?”公仲曰:“富之可,贵之则否。”烈侯曰:“然。夫郑歌者枪、石二人,吾赐之田,人万亩。”公仲曰:“诺。”不与。居一月,烈侯从代来,问歌者田。公仲曰:“求,未有可者。”有顷,烈侯复问,公仲终不与,乃称疾不朝。番吾君〔常山有番吾县〕自代来,谓公仲曰:“君实好善,未知所持。今公仲相赵,于今四年,亦有进士乎?”公仲曰:“未也。”番吾君曰:“牛畜、荀欣、徐越皆可。”公仲乃进三人。及朝,烈侯复问:“歌者田何如?”公仲曰:“方使择其善者。”牛畜侍烈侯以仁义,约以王道。明日,荀欣侍,以选练举贤、任官使能。明日,徐越侍,以节财俭用、察度功德。所与无不充,君悦。烈侯使使谓相国曰:“歌者之田且止。”官牛畜为师,荀欣为中尉,徐越为内史,赐相国衣二袭〔单复具为一袭也〕。
魏文侯受子夏经艺,客段干木,过其闾,未尝不轼也。秦尝欲伐魏,或曰:“魏君贤人是礼,国人称仁,上下和合,未可图也。”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。文侯谓李克曰:“先王尝教寡人曰:‘家贫则思良妻,国乱则思良相。’今所置非成则璜〔文侯弟名成也〕,二子何如?”对曰:“君不察故也。居视其所亲,富视其所与,达视其所举,穷视其所不为,贫视其所不取,五者足以定之矣,何待克哉?”文侯曰:“寡人相定矣。”李克曰:“魏成子为相矣。”翟璜忿然作色曰:“以耳目之所睹记,臣何负于魏成子?西河之守,臣之所进也。君内以邺为忧,臣进西门豹。君谋欲伐中山,臣进乐羊。中山已拔,无使守之,臣进先生。君之子无傅,臣进屈侯鲋。臣何以负于魏成子!”李克曰:“且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,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?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?魏成子以食禄千钟,什九在外,什一在内,是以东得卜子夏、田子方、段干木。此三人者,君皆师之。子所进五人者,君皆臣之。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?”翟璜逡巡再拜曰:“璜,鄙人也,失对,愿卒为弟子矣。”
齐威王初即位,九年之间,诸侯并伐,国人不治。于是威王召即墨大夫,语之曰:“自子之居即墨也,毁言日至。然吾使人视即墨,田野开,民人给,官无留事,东方以宁。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。”封之万家。召阿大夫,语之曰:“自子之守阿,誉言日闻,然使使视阿,田野不开,民贫苦。昔日赵攻甄,子弗能救;卫取薛陵,而子弗知。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。”是日,烹阿大夫,及左右尝誉者,皆并烹之。遂起兵西击赵、卫,败魏于浊泽。于是齐国震惧,人人不敢饰非,务尽其诚,齐国大治。诸侯闻之,莫敢致兵于齐。
二十四年,与魏王会田于郊。魏王问曰:“王亦有宝乎?”威王曰:“无有。”梁王曰:“若寡人国小也,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,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?”威王曰:“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。吾臣有檀子者,使守南城,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,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。吾臣有盼子者,使守高唐,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。吾吏有黔夫者,使守徐州,则燕人祭北门,赵人祭西门〔齐之北门,西门也,言燕、赵之人,畏见侵伐,故祭以求福也〕,徙而从者七千余家。吾臣有种首者,使备盗贼,则道不拾遗。将以照千里,岂特十二乘哉!”梁惠王惭,不怿而去。
西汉·司马迁撰